本文的主旨乃在于论述孔子的“仁”与周易的“易”之内在关系;并借此以观察先秦儒家的道德伦理思想与其形上思想的贯通性。
写作本文所采取的形式,是原文与个人所论并重,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乃欲使读者诸君能直接就原文批判作者所发现的,先秦儒家典籍中所隐含的思想脉络。
本文所探讨的。是先秦儒家思想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作者学力所限,谬误在所难免,尚祈师长与诸同好不吝赐教,为盼。
一、孔子论仁的一个主题
我对于孔子论“仁”的这一个主题的认识,乃是基手孟子的一段话而来。为了讨论的方便,且先把原文引出:
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孟子万章)
“孔子之谓集大成”,这是孟子对孔子的理解。而集大成则包含着“始条理”与“终条理”两种不同的内涵。孟子接着说明:“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臂则巧也,圣譬则力也。”故我们可以认识到,被喻为“始条理”的智者,是具备有超卓时智慧,那该不是可以勉“力”为之的。 .
依孟子的理解,孔子除有圣者贯彻始终的德性心,而更重要的,也是孔子之所以异于其他诸圣贤的,正是因为他的“始条理”,“条理”有今日所谓“系统”的涵指,则所谓“始条理”,指的就是“创始了一个系统”——这是孔子对儒家最主要的贡献。
我们无法确知儒家思想由何时开始,但追究它的理论之由发展以至成熟,则可看出一条很清楚的脉络——从六经到孔子。六经是孔子所学习的典籍,但经过孔子的一番努力,终于“发现”了它们内在的一贯性——掌握了六经思想的生命。对于孔子而言,他自称“述而不作”,仅只是呈显出六经原有的精神与思想罢了,而在孟子看来,孔子所作的工夫,无异是创始了一个系统。
如以上所理解的,我认为孟子这段话,实在是有得于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而发;而孔子所仗以贯通这整个先秦儒家思想的,就是他所论述的“仁”。
孟子显然在这里没有明指孔子的“集大成”与“始条理”是否基于他的“仁”,或者其他;然而我个人确实由于孟子这段话的提出,而追究孔子的“仁”的某一个主题,并且由于这个追究,使我发现了孔子的“仁”确实贯通了整个先秦儒家思想,而创始了一个系统。
我所追究的,孔子的“仁”的一个主题就是:使他以前的“道德乃至道德的天命思想具有形上的确实意义”,姑且叫它做“仁的形上的主题”。
当然,孔子论述“仁”,他的主题绝不只有这一个,可是,这一个主题确比“仁”的其他主题更具重要性,因为这里面所保障的,将是“仁”的形上的确实性,它使落实在道德伦理上面的“仁”,不只是个人主观情志的倾向而已。
并且,当我们完成了此一主题的探究之后,回过头来,再亲炙于“仁者人也”、“克己复礼为仁”的话语时,自有无穷发强刚毅之志气,郁勃而生,因为我们已然认识了,那生发着“仁爱”的心志的,我的主观情意,并非如一般所认为的,只是局藏于某一个有限实体之内的“主观情意”而已,它却是真理本身的一种开显。
因此,这个“仁”的形上论的主题,可从我们“主观”的某些认识开始探寻。
比如,就从上古的“道德的天命思想”开始吧!
王曰:呜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尚书康诰)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尚书无逸)
这里所引的两句尚书,尤其康诰之“惟命不于常”,颇能代表上古之“道德的天命思想”。此种思想,一方面承认了确有天命的存在,他方面,同时又认识到此一天命的下降,并没有固定地福祐于一家一姓的,它所给予的福祐,乃是依据于受命的人能够修德。
因此,受命的人必需“严恭寅畏天命”。否则,当上天透过人民之视听而“视听”到不修德的事情时,“天命”便随时有转予别人的可能了。
这叫做“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不待言,凡此种对于天命,天道的认识,乃是建立于人的主观情意上面的。此一主观情意,本身即为一道德的主观情意。因而,此种“道德的天命思想”,其所论的天命,乃至天道,实在是人之道德情意向“天”的投射;故就明显处说来,此天命思想,实质上只是道德思想而已。.
无疑,此种思想正透发出人类的善端,我们可借此以观察人心之善,并可隐约地感觉到仁的气息。
类似的情形,尤其如这样的一句诗:天生系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大雅条民)
先是理会到欣欣的万物,他们生长、繁息,各有独立的形式,而都成全了自己的生命。这种亲切的体会,却激起了一种纯真的本性,一点活泼泼的心意。继而由于这种心意的作动,最后便回归自我,想起自己以及同类的人类来。“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没有人愿意放弃一如万物之生机的,这点活泼的心意吧!
万物的滋长,正是天地的生机,这生机感人人心,人心即随之而动,实际上,这一种动,无分心物,正是天地本体的流行。
在这里稍加一点理解,孔子所论述的“仁”真是呼之欲出了。然而,就是少了这一点理会,这句诗还是这句诗——表达了一种主观的欣悦而已。
不独如此,即连孟子这一点极重要的认识: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孟子告子)
亦是一种主观情意而已。因此才有告子的意见,认为儒家之如孟子者,不仅自己旦夕以“仁义”为务,并且还要以“仁义”劝天下,这实在是“以杞柳为桮棬”。告子不折不扣的,认为“仁义”只属于如孟子者个人的主观爱好而已。
并且,扎子所论述之仁,基本上即能够是“全包一德”之“仁”,而不止是“恻隐之心”而已,如礼记儒行篇之所记:
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
一切人心之发动,都是基于“仁”的作用。然则,在这许多作用中,独以“温良”为“仁”之本;孟子亦于“四端”之中,指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是否都属于任意的肯定?
“羞恶之心”,“辞让”乃至“是非”之心,尽是“仁”的发露,然则独.以四端之一端“恻隐”,为“仁之所以为仁”——因此特称它为“仁之端”;除了我们主观的意志倾向之外,还有其他根据,足以支持此一认识为对“仁”的正确认识否?
事实上,“恻隐之心”确是“仁之所以为仁”,而整个的“仁”,它是即主观而即超越的,可是,除非透过“仁的形上的主题”,否则这个问题即得不到回答;并且,在这个主题完成以前,纵使“仁”仍被认为是“心之全德”,怛无可避免地,它“只是”有限实体之内的主观事物而已,此外找不到什么真实的意义了。
孔子的这个tt仁的形上的主题”所论述的,确曾增加了“仁”的内涵,使原来的这种主观道德思想顿现光明;因为,从此以后,它不再“只是”有限的主观事物而已,它已然即其主观而发现了它的形上意义,——它乃是形上实体在人身上的显发。
它是人的真理。
“仁的形上的主题”的进行,就我们所看到的资料而言,孔子是在易传中开始的,也在易传中完成了它。以后,在中庸里面,又大大地发挥了一番。因此,若谈到先秦儒家的“道德思想”,则经传中到处都充满着资料,但若谈到严谨一点的“道德理论”,则恐怕只有中庸和孟子才能差强人意了,这因为它们已是依靠着一套彻本彻末的思想作为背景了。但孟子之着重点乃在即人心之发露而“先立其大者”,对于形上思想方面,则隐而不谈,或者谈得非常简单,如“尽其心者,知其性矣”之类,所以在整个理论的形式上,又不如中庸来得更有条理了。
本文出自国易堂,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ap.guoyi360.com//yjsp/909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