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命理学中,对多视角探究的综合,主要是建立在经验论的基础上的。然而,综合的目的是为了作出判断。这方面,八字命理学又鲜明地表现出传统思维的特点来。中国的传统思维,在思维定向上,跟西方的思维方式有很大的差别。西方的思维定向是认识客观事物,把客观事物分离化,为知识而知识。西方“哲学"这个词的原意,就是“爱智”,即追求智慧。何谓智慧?眢慧就是对真理的认识。因此,主体在认识客体的活动中,强调事实判断。事实判断是对客体本来面目的认识,是对事实真相的是或非的认识,具有明显的客观性。因此,事实判断,也是真假判断。中国传统的思维定向,则是“知以致用”、“知行合一”,把对客体的认识维系在主体的使用上,使求知和道德及生活实践结合在一起。占代较早的经典《尚书》就说:“正德、利用、厚生。”因此,知,就利德、利,联结在一起了。表现在中国古代哲学上,不是以“爱智”为目的,而是以“闻道”为归宿。“道"是对宇宙人生根本问题的解答,包括了真与普。志在“闻道”,与.其说是求真,不如说是以求善为最终目的。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所以,传统思维的认识客体的活动,深深地受着主体的情和意的主导,趋向于价值选择,而不着重于事实判断。八字命理学也刻着这样的印记。
比如,前面举例时说过,现代股市是一种复杂的现象,人生同样是一种复杂的现象。人们对股市作出判断,那是一种或升或降的事实判断;而传统命理学对--个命造的判断,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它不仅要描写命运浮沉的事实趋向,同时又滲透着强烈的道德意识。因此,在八字命理学中,真和善始终交织在一起。或者说,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是交融在一起的,而且,常常是价值判断统摄着事实认识、融事实判断于价值判断之中,表现出十分强烈的伦理倾向。
首先,在阴阳观念上,就表现出强烈的道德意识。《滴天髓》说:“五阳从气不从势,五阴从势无情意。”清代任铁樵注解说:
五阳气辟,光亨之象易见;五阴气翕,包含之蕴难测。五阳之性刚健,故不畏才煞;五阴之性柔顺,故见气势旺盛,易于顺从。大都纯阴之性,城府深沉;纯阳之性,豪爽慷慨。凡趋势忘义,处世骄谄之辈,大抵阴气为戾。
可见,阳刚被喻为阳气的本性,柔顺则是阴气的本性。刚健有为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也是传统理想人格“君子”的主要方面。《 易传》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而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恰是具有这种刚健之性的君子的人格体现。正是这种价值取向,使原本表示自然中两种对抗势力的阴阳范畴带上了伦理的属性。显然,阳气是具有褒义的道德属性;阴气则含有了贬义的道德属性。
同样,在八字命理学中,首重“贵命”。并且,以“清”为贵,以“浊”为富。这不仅明确地表现出封建社会的官本位思想,同时也体现了价值取向上鲜明的褒贬之意。在中国文化史上,孔子是第一个明确分辨义利关系的人,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董仲舒则提出“正其义而不谋其利,明其道而不计其功”的口号,明白地表示了儒家的重义轻利的主张。显而易见,在清浊的评判中渗遁了儒家尚义贬利的价值观念。对此,近代徐乐吾提出了批评:
昔人论命,以清为贵,以浊为富,此言未确,乃重士轻商之积习也。八字好坏,全在有力无力,有情无情,喜用得时得地,配合有情,自有一种精神,是谓之清;反之偏枯浊乱,不能取贵,焉能致富?
这正揭示了这种价值判断的根源一“重士轻商之积习”。然而,徐终究是在五四运动一孔孟之道遭到空前冲击之后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在传统命理学中,事实判断完全为价值判断或道德判断所充塞的例子,莫过于论女命了。从《渊海子平》到《三命通会》,到《滴天髓》和《命理约言》,甚至到近代徐乐吾、韦千里的著作,无不为“先看夫星,次看子星”程式的翻版,前一章已有讨论,这里就不赘述了。
尽管在封建社会里发展起来的八字命理学,刻满了封建纲常伦理的印记.但是,它还是被摈弃在传统正统的典雅文化的庙堂之外。何以如此?究其原因,八字命理体系所体现的价值观念,总的米说,是一种世俗的价值观。世俗的价值观,说到底,就是“势”和“利”两个字。势者居官;利者发财。世俗的人不仅以此两者为价值的向往目标,而且也用以作为评定他人价值大小的标尺。不幸得很,在传统命理的分析中,命局的成败,运势的吉凶,都是以世俗的富贵贫贱来体现的。换言之,富贵贫贱、穷通寿天,是衡量一个命造成败、优劣的基本标准,这自然就不能不被以儒家的价值观念为主导的大传统所鄙视。
倘家的价值观,可以说,是道德至上论。孔子说:“君子以义为上。”孟子更进一步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色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电,孟子把人生的最高价值放在实行道德的“义”上,即实现道德理想。在儒家看来,道德的价值、人格的价值,远远高于世间富贵的价值。这方面,孔子的得意门生一颜渊,一直是儒家称颂的德行完美的典型。孔子曾充满感情地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国唐代儒家振兴运动的旗手一韩愈 ,进一步评论说:“居陋 巷以至其诚,饮一瓢以求其志,不以富贵妨其道,不以隐约易其心,确乎不拔,浩然自守。”困这种潜心一致、一任清俊的人格力量,表现出对以富贵为最高价值的世俗价值观的何等轻蔑!
虽然八字命理学在发展中不断地把僪家阳尊阴卑的价值观念融合逃自己的理论里,也提出过儒家经典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为基础的“造命论”,但八字结构所映射的人和社会的关系,毕竞是十分实在的现实关系。当回到命理的整个符号的推演体系,回到评价的基本原则,论命系统本身具有的辩证的特征,就很难与正统的伦理价值观念完全协调了。因为命理学要寻找的是命局结构跟现实生活的某种对应关系,它要反映的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内容。能否找到这种对应关系,能否明确地揭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状况,是它本身作为-种预测理论存在的基本前提。
不然的话,哪里还有它存在的价值呢?从这点上来讲,它只能采取求真的态度,作出事实判断或真假判断。它要刻画的是个人在这喧器尘世中起伏的人生轨迹。尽管它作出的判断是粗略的,并帶有极大的比附性质,但终究要揭示真实世界里的客观关系,无法时时披着传统伦理价值的体面长袍。它无法用“仁”或“义”来肯定或否定“贵”或“富”的客观含义。它无法掩盖本质上是宿命论的消极性质。在传统重伦理、轻功利的大传统面前,反映着这类“庸俗关系”的八字命理学,自然是抬不起头来的。因此,长期存身于江湖,只在小传统或俗文化中占一席之地,倒成了八字命理学自已不可抗拒的宿命了。
这里,我们看到了一种何等矛盾的景象。这种矛盾的景象,从我们的祖先跨进文明的门槛时就开始了。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近乎封闭的大陆地理环境,这是适合农耕型的自给自足经济发展的土壤;他们身上还带着氏族制热乎乎的血缘亲情的脐带,这一切,使他们如此眷恋面前所拥有的这一 片世界啊!当其他民族狂热地建构宗教的彼岸世界时,我们先人原有的那些干瘪的神像,却一个个倒在世俗历史的滚滚尘埃之中。即使在古代先哲思想的羽翼高翔于深邃浩渺的太空时,心中也始终没有丢弃这世俗的红尘。所谓“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所谓“先天下之优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谓“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皆离不开这喧器的尘世。在超凡和世俗的夹缝中徘徊,这好像是龙的传人摆脱不了的命运。我们悠久的传统文化,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困境中,谱唱着一首又一首时而高亢时而哀怨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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