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中观念。《易经》既讲变化,变化必表现为过程;既是过程则必有时(当然也有空),时通过卦爻表现。六十四卦是个大过程,一卦即此大过程之一时。只一卦无所谓时。六爻成一卦,一卦是个小过程,一爻即此小过程之一时,只一爻也无所谓时,时在六十四卦和六爻的流行变动中显。故有“六位时成,时乘六龙”和“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之说。《周易》六爻当位为好,居二五之中为最好。这是因为当位居中恰是变而通之时。表现在自然界是阴阳调谐,刚柔和顺,一切全无窒碍。推及人事,是关系顺遂,行为合宜,在在不见牴牾。
就人事而言,行为合乎时宜是中,故孔子时、中连言,讲“君子而时中也”。时中,究其极,就是中。中是《周易》哲学精神的一大特色。它源自尧舜。尧禅位与舜,舜与禹,皆交代“允执其中”一句话。至孔子、孟子而发扬光大。孟子以权喻中,最为明通。孔子讲“无可无不可”和“过犹不及”,是中之确解。前句指示做事要因时制宜,把握时机。后句指示因时制宜之后,行动起来还要把握分寸,使无不及亦无过。子思作《中庸》,发挥《周易》中哲学,创中和概念,以喜怒哀乐之未发喻中,发而皆中节喻和,谓中为天
下之大本,和为天下之达道,尤具理论意义。这等于中概念被施用于本体和现象界,未发而真实存有的中称中,犹如本体。已发亦真实存有的中称和,犹如现象界。中与和其实是一,不是二。由此可见《周易》和《中庸》不把本体与现象分开对待。
后世儒家如朱裹就不同了,朱熹对《周易》及《中庸》的中哲学实际上不曾理解。儒家有个道统说,其内容是“允执其中”的中,由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传到孔孟。朱裹以继统者自居,给道统加上“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三句,为他的人性说张本,冲淡了中哲学的意义。且又释中为“不偏不倚”,抛弃了“无可无不可”、“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正解,阉割了中哲学的精髄。不能说朱煮是真慊《周易》的人。
关于仁知。《易经》首先面向自然界,由天道说起,而其终极关怀在人间。《周易》的自然哲学毕竟落实在人文精神上。所以《周易》讲伦理讲道德。《周易》最令人折服的一点,是它把人置于顶天立地的地位。人在《周易》中是主体也是客体,首先是主体。人是主体,且人本身就是目的。自然界仅仅在对人有价值的时候,才被重视。人为了完善自己才须修养,修养不是为了任何别的目的。孔子讲“古之学者为己”(《论语•宪问》)是也。这是《周易》人文精神之根本处。
《易经》的道德哲学极丰富,但是主要在于仁知两项。成就一个完善的人格须仁须知。仁者是君子,仁知俱足是圣人(或称大人)。这理想的、超拔的人首先植根于现实之中,故孔子有《周易》“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之说,这是说仁义是人之为人的两个必备条件。什么是仁义?孔子说,《周易》“有人道焉,不可以父子君臣夫妇先后尽称,故要之以上下”。这里用“上下”代替“仁义”,是知仁义是现实人伦关系亲疏尊卑等差之概念表示。孔子又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又说仁者“爱人是又知仁义是人间伦理关系的产物。它只说人,不关万物。其要点是爱人。谁爱人?我爱人。“爱人”这句话实不简单,它的用意在于凸显每一个人的自我,自我的独立人格。在此,能否行仁行义,关键在自我,自我才是第一重要的。所以孔子又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人由己,而由人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之一系列能仁与否全在自我的言论。同时由此也看出,独立人格之根源首先在人伦关系,其次才是内在精神状态的表露。朱熹讲“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非《周易》义。至于为仁之方,就《周易》而言,不重内省,而主践履,与宋明理学家的主张不同。
知,是智慧上事,也是德目。知者须“知微知彰,知柔知刚”,“见几而作”产把握中道,极高明者达到“精义入神”、“穷神知化”之德盛仁熟的程度。此极难能,非圣人做不到。故孔子说:“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关于由天道推及人事。《周易》究竟如何将自然哲学与道德哲学统一起来,是个严重的大问题。古人只说《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怎样推天道以明人事,并不得要领。今人牟宗三先生说中国式的道德观即是人间行为的相互关系的至当之则”,而《周易》“完全承认自然之条理,即具体世界的变动是有条理的,并不是混乱的。道德上的当与不当即建基于此”。“世界本来是有条理的,故用不着柏拉图的理型世界。道德律即是天地之节,所以用不着康德的先天的超越的克己律。即既不用出世,复不必后返,于变动的具体世界中求之即可”。尽管这话是牟氏青年时代在北大读书时讲的,我还是以为很朴实很贴切,符合《周易》的哲学精神,因而并非不成熟。他的道理不难理解:《周易》首先把具体世界的相互关系的条理性、秩序性揭示给人看,然后告诉人们人间行为的相互关系亦当如此。然而事实不如此,那么人就须从自身做起,调整之,克服之,使“与天地合其德,与四时合其序”。而《周易》指示个体的人应当做的,没有别的,就是“进德修业”,“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产“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工夫全在向外的践履上。我只能补充一点:人间的道德追求除天道的根源之外,现实的人间相互关系的制约,也是一个动力。这显然与古希腊、近代西方根本不同,与中国道家大为不同,与后世懦家有所不同。《周易》这一哲学精神,对当代中国人的精神、文化建设必将起积极的作用。
结语。把上述讨论概括如下:一、《周易》的哲学精神与古希腊、近代西方以及中国道家老庄都不同,它用象即一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非语言符号系统进行浑沦的而不是分析的抽象思维,因此它反映的生成变化中的世界必是整体的、统一的。二、它涵盖自然与人,绝不把具体世界、价值世界分作两截。它由天道推及人事,追求天人合一,而重点在人。它的伟大人文精神主要表现为两点:第一,人本身就是目的,一切从个体人的自我出发。第二,它设想的独立人格既是超拔的,又深植根基于现实之中,故完善而可行。
易经它由经传一致构成的体系展现了与众不同的本体论、宇宙论。它的中、太极、道、仁、知诸概念,它的实践意识,是中国传统文理论脊梁。四、这就是《周易》的哲学精神!它坚定地自远古走来,它古老,鲜活,富于魅力,它将陪同并鼓舞现代中国人直面21世纪的文化挑战,勇敢地向未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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