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颐《周易程氏传》释例《周易程氏传》卷1《履》卦:
兑下乾上
《履》,《序卦》:“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夫物之聚,则有大小之别、高下之等、美恶之分,是物畜然后有礼,履所以继畜也。履,礼也;礼,人之所履也。为卦天上泽下,天而在上,泽而处下,上下之分,尊卑之义,理之当也,礼之本也,常履之道也,故为《履》。履,践也,藉也。履物为践,履于物为藉。以柔藉刚,故为《履》也。不曰刚履柔,而曰柔履刚者,刚乘柔,常理不足道,故《易》中唯言柔乘刚,不言刚乘柔也。言履藉于刚,乃见卑顺悦应之义。
农按:《周易程氏传》体例,每卦于卦象下先引《序卦》有关文字。然后说该卦名义,有似现在通行的所谓“前言”,《程传》于每卦都有这样一个如g。如百中,间或插入发凡起例之语。如本卦前言中“刚乘柔,常理不足道,故《易》中唯言柔乘刚,不言刚乘柔也”即是。
履虎尾,不哩人,亨。
履,人所履之道也。天在上而泽处下,以柔履藉于刚,上下各得其义,事之至顺、理之至当也。人之履行如此,虽履至危之地,亦无所害,故履虎尾而不见哩啮,所以能亨也。
农按:此程氏释卦辞。
《彖》曰:履,柔履刚也。说(悦)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哩人,亨”。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
兑以阴柔履藉乾之阳刚,柔履刚也。兑以悦顺应乎乾刚而履藉之,下顺乎上,阴承乎阳,天下之至理也。所履如此,至顺至当,虽履虎尾亦不见伤害,以此履行,其亨可知。九五以阳刚中正,尊履帝位,苟无疚病,得履道之至善,光明者也。“疚”谓疵病,“夬履”是也。“光明”,德盛而辉光也。
农按:此程释《彖传》也。程氏是理学家,故其解极重一个“理”字,“履虎尾”而“不哇人”,亦只是所履得天下之至理而已。至于《彖传》“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句,自来未得确解,我则以为是《彖传》用互体之确证。“疚”,害也。二、三、四互体为离,离为明,故曰“刚中正履帝位而不害光明”,旧因句读有误,“疚”字句绝,相沿成习,遂使《彖传》言互卦之例由此而晦(说已详本书第四章“《易》象〔上〕”)。“夬履”之义详下九五爻。
《象》曰: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
天在上,泽居下,上下之正理也。人之所履当如是,故取其象而为《履》。君子观《履》之象,以辨别上下之分,以定其民志。夫上下之分明,然后民志有定。民志定,然后可以言治;民志不定,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古之时,公、卿、
.大夫而下,位各称其德,终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称德,则君举而进之;士修其学,学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预于己也。农、工、商、贾,勤其事而所孚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后世自庶、士至于公、卿,日志于尊荣;农、工、商、贾,日志于富侈——亿兆之心,交骛于利,天下纷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乱,难矣,此由上下无定志也。君子观《履》之象,而分辨上下,使当其分,以定民之心志也。
农按••《程传》以为上下之分,尊卑之义,理之当也。故君子(以在位者言)欲定民志,务必使上下各当其位,各尽其职,也就是“分辨上下,使当其分”,这也就是治国之理。治国者,理国也,凡理必有所分,分而理之,举国上下分工而合作,则国可治。如各不当其分,纷然杂乱,上上下下日志于尊荣奢侈,则天下不可得而治矣。程氏虽以儒理释《易》,而“定民志”之说亦见于《管子》,此实儒、法相通者也。
初九:素履,往无咎。
《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履不处者,行之义。初处至下,素在下者也,而阳刚之才,可以上进,若安其卑下之素而往,则无咎矣。夫人不能自安于贫贱之素,则其进也,乃贪躁而动,求去乎贫贱耳,非欲有为也。既得其进,骄溢必矣,故往则有咎。贤者则安履其素,其处也乐,其进也将有为也,故得其进,则有为而无不善,乃守其素履者也。
安履其素而往者,非苟利也,独行其志愿耳。“独”,专也。若欲贵之心与行道之心交战于中,岂能履其素也!
农按:《程传》甚明融。“安履其素”,即我行我素也。须见得人脚下自有一条洁洁净净本分之内又合天理之路,措足可乐,只是人不肯依着行《礼记•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朱熹曰.•“素犹见在也,言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而为其所当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②皆是“素履”之义。“素”,夙也,本也。人但因现在所据之位,按本昔之愿,亦即按其夙志行事,只要合乎理,“值那一死”,即令是死,也是值得的,因为这是中心之愿的实现。故《小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本来就是我行我素之事,是不问吉凶的,但也是无所归咎的——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而已。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象》曰:“幽人贞吉”,中不自乱也。
九二居柔,宽裕得中,其所履,坦坦然平易之道也。虽所履得坦易之道,亦必幽静安恬之人处之,则能贞固而吉也。九二阳志上进,故有幽人之戒。
履道在于安静,其中恬正,则所履安裕,中若躁动,岂能安其所履?故必幽人,则能坚固而吉。盖其中心安静,不以利欲自乱也。
农按:九二以刚居柔而得中,最能从容践履:“见得人脚下自有一条宽宽平平天理内道路,举步至安,只怕人不能安静去行”,盲目躁动,不由大道。好比一只苍蝇,不从开着的门飞去,却只是在关着的玻璃窗上乱撞急爬。他不知玻璃虽然透明,能见其所欲,却是不能获得其所欲的。人当此境,最须冷静,须是有不逐世味、幽闲贞静心肠,若于世情稍有一毫热闹心,心先自乱,必不能履坦坦之大道也I故《象传》极戒以“中不自乱”,即不能以眼前的利欲乱了自己。
六三: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哩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也。“跛能履”,不足以与行也。哩人之凶,位不当也。“武人为于大君”,志刚。
三以阴居阳,志欲刚而体本阴柔,安能坚其所履?故如盲眇之视,其见不明;跛甓之履,其行不远。才既不足,而又处不得中,履非其正,以柔而务刚,其履如此,是履于危地,故曰“履虎尾”。以不善履,履危地,必及祸患,故曰“哩人,凶”。“武人为于大君”,如武暴之人而居人上,肆其躁率而巳,非能顺履而远到也。不中正而志刚,乃为群阳所与,是以刚躁蹈危而得凶也。
阴柔之人,其才不足,视不能明,行不能远,而乃务刚,所履如此,其能免于害乎?以柔居三,履非其正,所以致祸害,被哩而凶也。以武人为喻者,以其处阳,才弱而志刚也。志刚则妄动,所履不由其道,如武人而为大君也。
农按:六三以阴居阳,质柔而务刚,如人之志大才疏,无其才而居其位者也。“妙”,视差;“跛”,足残。“能”读为“而”。眇而视,跛而履,必致履虎尾而被虎所哇,因遭凶险之灾。此喻人之无其能而居其位,瞎干一通,其结果必败事而带来祸害。程氏读“能”如字,不当,然释义大致不差。唯解“武人为于大君”为“武人而为大君”或“武暴之人而居人上”,则大误。“为于大君”,效命于君也(如程说,则“于”字无用)。所谓“志刚”者,本指六三质柔而务刚,因遭虎哇之凶,何以“志刚”又接“武人为于大君”之后?李光地曰:“凡交既断吉凶之后,而又加一辞者,皆发明占外之意,以反决其占也。”所谓“反决其占”,即此后所加之辞,正可从反面决其占之当否。所谓“武人”者,质刚而又志刚者也,然于此之际,或能无畏而殉节以报知己,或以其性之刚烈而作无谓牺牲。,此等行为,或可博得一些赞誉之声,即《程传》所谓“乃为群阳所与”者。然毕竟于事无补,由其位之不中不正,虽武人而亦无用“武”之地明矣。
九四:履虎尾,懋懋,终吉。
《象》曰:“想惣,终吉”,志行也。
九四阳刚而乾体,虽居四,刚胜者也。在近君多惧之地,无相得之义,五复刚决之过,故为“履虎尾”。“想想”,畏惧之貌,若能畏惧,则当终吉。盖九虽刚而志柔,四虽近而不处,故能兢慎畏惧,则终免于危而获吉也。
能邀慂畏惧,则终得其吉者,志在于行而不处也。去危则获吉矣。阳刚,能行者也;居柔,以顺自处者也。
农按:《系辞传》云“二多誉”,以二处中也;又云“四多惧,近也”,以位逼于君,故多惧也。《履》卦六三以柔暗之才,而其志刚猛,所以触祸。四以刚明之才,而其志恐惧,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所以免祸。天下之理,原是如此。九四亦是不中不正,履着虎尾,然以刚居柔,故能“想想畏惧”;又其志在于行而不处,其初虽不得即吉,而终则吉也'程曰:“凡爻之辞,关得失二端者,为法为戒,亦各随其才而设也。”②又曰:“凡交之辞,皆谓如是则可以如是。若已然,则时已变矣,尚何教诫乎?”③此与六三同为“履虎尾”,而吉凶迥然有别可见矣。
九五:央履,贞房。
《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
“夬”,刚决也。五以阳刚乾体,居至尊之位,任其刚决而行者也。如此,则虽得正,犹危厉也。古之圣人,居天下之尊,明足以照,刚足以决,势足以专,然而未尝不尽天下之议,虽刍荛之微必取,乃其所以为圣也,履帝位而光明者也。若自任刚明,决行不顾,虽使得正,亦危道也,.可固守乎?有刚明之才,苟专自任,犹为危道,况刚明不足者乎?《易》中云“贞厉”,义各不同,随卦可见。
戒“夬履”者,以其正当尊位也。居至尊之位,据能专之势,而自任刚决,不复畏惧,虽使得正,亦危道也。
农按:五处至尊之位,虽得正得中,而无应者。以其刚愎自用,终至众叛亲离。故程曰:“虽使得正,亦危道也。”
上九:视履考祥,其旋元吉。
《象》曰:元吉在上,大有庆也。
上处履之终,于其终,视其所履行,以考其善恶祸福,若其旋,则善且吉也。“旋”,谓周旋完备,无不至也。人之所履,考视其终,若终始周完无疚,善之至也,是以“元吉”。人之吉凶,系其所履善恶之多寡、吉凶之小大也。
上,履之终也。人之所履善而吉,至其终周旋无亏,乃大有福庆之人也。人之行,贵乎有终。
农按:“视履”句绝,与“素履”“夬履”同例。“视”者,回视而详审也。上九当履之终,前无所履,乃可回顾自己所走之路、所行之事,故有“视履”之象。视其履则可以考察其善恶,若考察结果皆中规中矩,履之至善者也,故谓之“视履考祥”,故不唯吉,而且大吉,“大庆”亦即是大吉。
总观《履》卦《程传》,我尚有说如下:
程以“履物为践,履于物为藉”,故以柔藉刚,亦称为“履”,甚至以“兑以阴柔履藉乾之阳”解《彖传》之“柔履刚”,被履而亦称“履”,说甚迂曲,不可从也。
王弼曰:“凡《彖》者,言乎一卦之所以为主也,成卦之体在六三也。‘履虎尾’者,言其危也。三为《履》主,以柔履刚,履危者也。‘履虎尾’而不见哇者,以其‘说而应乎乾’也。乾,刚正之德者也。不以说行夫侯邪,而以说应乎乾,宜其履虎尾不见哇而亨。”
《履》卦五阳而一阴,一阴为主。故以整卦而言,五刚均甘为一柔所履,是曰“柔履刚”。此何以故?悦而应乎乾也。此即以柔克刚之理。一阴而服五阳,并得五阳卫护,故虽履虎尾而犹能亨也。此以全卦言之。若以六三一爻言之又呈凶象,则程氏之言近之。又如,以整卦而言,九五以刚正履帝位而不害光明,自是好事;而以爻言,九五刚愎自用、众叛亲离,亦危道也。若将全卦各爻贯穿起来,则柔之胜刚更为明显。盖《履》卦崇尚谦卑和顺,宜柔不宜刚,所以六爻皆以柔而得吉,而居刚之三、五两爻,皆因不能用柔而致凶厉。
王与程相较,王注多哲学之意味;《程传》带伦理之色彩,而有庸俗社会学之倾向。王弼之不可及也如此。然《程传》明畅易晓,是其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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