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传》所提倡的“易简”与“时变”观念,也是司马迁写作《史记》的重要指导思想。
《易传》特别推崇“易简”,将平易和简约视为乾、坤的最根本属性和功能。其《系辞传》说:“乾知太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读作智),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乾意味着事物的开始,坤意味着事物的完成。乾以平易为智,坤以简约为能。所以乾坤容易被人理解和顺从,受人亲近而有功绩,从而成就圣贤的德业。这是以乾坤卦象为纯阴纯阳,简单明了,但它是六十四卦的基本要素,所以说“乾以易知,坤以简能”。《系辞传》又说:“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德行恒简以知阻。能说诸心,能研诸虑,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裹裹者。”这是说,乾卦的德行刚健而平易,却告人以险难之事;坤卦的德行柔顺而简约,却告人以阻塞之事。因此,以乾坤两卦为门户的《周易》,能悦人之心,能解人之虑,判断天下之吉凶,使人奋勉不息。这又是从简易的角度,说明乾健坤顺乃卦象与事物的基本法则,此即《系辞》所说:“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阴阳简易之理乃《周易》的最高法则,所谓:“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系辞传》)
《易传》的此种观念,深深地影响着司马迁对《史记》的写作,其《乐书》说:“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此论“大乐必易,大礼必简”,完全取《系辞》文:“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意,以为大乐必易方能深入人心,大礼必简方能使人遵从,从而起到和谐心灵、规范人世的作用。其《叔孙通传》也对叔孙氏为髙祖定礼仪,为简易,大加赞赏,其中说:“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叔孙通就其仪号。高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髙帝患之。叔孙通知上益厌之也,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髙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于是,招集儒生三十余人,根据时代的需要,制定了简易的仪法。
《易传》推崇“易简”,更推崇“时”。在《易传》中,论述最多的莫过于“时”,大概有六十余次之多。其中讲到要“察时”,“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彖传•贲卦》);由观天文,察时变,于是便能“明时”,“君子以治历明时”(《象传•革卦》),制定历法,说明四时的变迁;由对“时”的知解,进而转到人类对“时”的运用,它要求人们必须“与时消息”(《彖传•丰卦》),“与四时合其序”,“后天而奉天时”(《文言传》时机未到,要“待时”,“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系辞传》);时机到了,要“与时偕行”,“君子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文言传》),终日奋发,努力奋斗,与时间共同前进,“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彖传•损卦),“凡益之道,与时偕行”(益卦);时机一旦转变,就要“趋时”,“变通者,趋时者也”(《系辞传》),在变动的时代,必须追随时代的发展,“随时”加以变通,否则就有被淘汰的危险;总之,用时要以“不失时”为其最基本准则,“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彖传•艮卦》)。
司马迁《史记》也深受《易传》“时”论的影响。《史记》多言“时变”,将“时变”作为一个重要范畴来使用。此范畴即来源于“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及“变通者,趋时者也”。司马迁论述天官的职责说:“终始古今,深观时变,察其精粗,则天官备矣。”(《史记•天官书》)“深观时变,察其精粗”乃“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的变文与引申。观测天文,察其精微,考其古今变化,是天官的根本职能。司马氏以此作为其著《天官书》的重要指导思想。
上文所引司马迁记述叔孙通为汉高帝定朝仪,也特别突出“时变”。叔孙通召集儒生三十余人参与其事,有二人以为叔孙所为不合古代礼法,不肯应召。对于此种行为,司马迁专门引了叔孙通一句话予以贬斥:叔孙通曰:“若其鄙儒也,不知时变。”并于太史公论赞中颂扬叔孙通说:“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叔孙通列传》)“进退与时变化”,也即《易传》所谓:“进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与时消息”。
其《货殖列传》以赞赏的态度叙述陶朱公的事迹说:“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故善治生者,有择人而任时。”“与时逐”也即“与时消息”,并明确提出了“任时”的概念。又赞扬白圭说:“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以“乐”说明对“观察时变”的态度,用“猛兽挚鸟之发”形容“趋时”,言辞犀利,褒扬之情跃然而出,可见其对《易传》“变通趋时”说的尊崇。据此,司马迁更极力赞扬那些从事商业活动的人士说:“此其章章尤异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贏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义,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同上)“与时俯仰”也即《易传》所说的“与时消息”。而有些一时爵高权贵,最终祸患及身的人,也是由于“不知时变”所致。如《魏其武安侯列传》太史公评论所说:“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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